那只能是本来是奉旨救驾的李煜綦起了异心,将损耗了战力的御林军杀个干净,赌一把。
“如果不是皇上还留了一手,今天还不知要死多少人。”顾甯川深为遗憾,说:“三殿下若不是执念如此深,所有事情何至于这个境地?”
穆晏清对顾甯川那点猜测和不安,都随着一句遗憾回到皇后和太子身上。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穆晏清不为所动地跪坐在火盆前,顾甯川回头一看,起身行礼:“娴嫔娘娘。”
温映池许久没有这样不顾旁人目光地细细看他,就算顾甯川还一身血迹,他如今的意气风发就是她苦心孤诣的心愿。心愿已成,后宫那些险恶算计都不会去到他身上,多年来的不甘和妄想也随之放下,成了唇边的释然一笑:“免礼。”
顾甯川垂眸,欲言又止,可穆晏清看来是不想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温映池不明白穆晏清在卖什么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堆火,问:“妹妹许久不肯见我了。”
“娴嫔娘娘,这是给你准备的,”穆晏清往身旁推过去一份祭品,“我本想借此机会给晔妃和小公主做场法事,无奈碰上变故,只好作罢。”
温映池有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颤抖:“妹妹,对晔妃,她过世之时本宫已经尽了心意。”
面前的祭品越烧越旺,穆晏清却不觉灼热,说:“娴嫔,为了让我与你联手扳倒敬贵妃,你不惜献计借贵妃之手害死晔妃。午夜梦回时,你看着七公主一日日地长大,心里有没有想过她们母女二人?”
佛殿中静得只有火光四溅的噼啪作响。
温映池红着眼睛看向顾甯川,他刚好一抬头,眼里全是失望和惊讶,可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后所有的目光又回到穆晏清身上。
温映池从未有过这样的羡慕,哪怕这点心计猝不及防地在顾甯川面前被揭开,她连他再多一点的失望都没有看到。泪眼朦胧中,温映池俯身拿起那一扎祭品,随手往盆中投去。
“难道这样你就心安了吗?”温映池另有所指,随后嘲讽地笑着说:“穆晏清,你与我,其实是同样的人。”
穆晏清双手一震,抬眼看着温映池,直到她已经除了佛殿,都僵在那里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一日后,祭天大典在迅速清理了这一片狼藉后如常进行,重重的防卫伪装成一路山形形色色的人,一路护送皇家亲眷和重臣回宫,李璟恒被秘密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而燕王李煜綦收兵回府之后,也意料之中地迎来一众暗卫的监视。
一个月前,姚恕和去世,名满天下的两代帝师没有走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连一生到头也没有人为他的付出与功绩来送一程,死后三天才被发现。
谋事已成大半,李煜綦知道,李煜玄若想平息,必须再赔点什么进去。他屏退了所有人,斟了一杯酒举手对着天边:“老师千古。”
回宫之后,李璟恒意图弑父杀兄,逼宫篡位的事情引朝野震惊。李煜玄面对朝堂上大同小异的唾沫星子,全是用“再议”二字驳回去。而李璟辕自知身份敏感,已经自觉闭门不出。朝会上的李煜玄寡不敌众,场面一度混乱,直接给顾甯川递了个颜色,顾甯川当堂剑指群臣,才勉强压住了场面。
至此,文官口诛笔伐的目标里,又多了一个本应被众星捧月的顾家遗孤。
顾甯川在骂声里突然醒悟过来,既然是天子近臣,天子就可以随手一指让他站上高阶,也可以一个眼神让他前功尽弃。
李煜玄随手翻开一本折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又扔回去书案上,头也不抬地问:“心里怨吗?才上高台,又入泥潭。”
顾甯川颔首道:“臣不敢。”
“你不敢是知道你还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如今什么骂名都背得动。”李煜玄指了指那堆本子,说:“只要披甲挂帅出师颜勒,彼时军功在身,这些只知问罪不管真相的,自不敢动你一笔一划。”
寒意环绕全身,顾甯川一时不敢接话。李煜玄了然于心,才会在这样的时刻让他背负了骂名。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若骂声不消,顾家冤屈来日昭告天下也会成了天子宠信近臣一说,首先招来的还是骂名。
李煜玄的神情忽而黯淡下来,轻叹一口气,说:“你是大蔚的好儿郎,朕……不会平白冤了一个栋梁之才。只是如今乱局频发,事情涉及皇后和太子,朕……无计可施。边境纷争不断,良将稀缺,无人去出谋划策,倒是全都盯着朕身边的几个人,恨不得将朕参到一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连日来,有些参本竟像是鱼死网破一样,毫不惜命地连同皇后和太子都算进去谋反罪中,李煜玄甚至一度起了一丝后悔,当时若非一时恻隐留了李璟恒一条命,直接当场杀了,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连皇后和太子都岌岌可危的情况。
李煜玄的登基是没有悬念的,在他的认知里,从未想过父子相残这几个字。
“皇上,此乃国事,也是皇上的家事,可皇上既然问及臣,臣斗胆一说。三殿下的事情已是满朝皆知,加之大蔚出师在即,皇上此番若不杀伐果决,只怕影响深远。”
李煜玄合上双眼,将所有的无奈和心痛都吞了下去,说:“这个逆子……死不足惜,皇后和太子何苦被他连累。此事必须尽快平息,否则,此时若贸然出兵,军心动荡。”
“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皇上是必须舍弃一个,才能平息众怒的。”
李煜玄顿了片刻,说:“我朝……从无废太子废中宫的先例。”
可他转瞬就想到了,事到如今,先例二字比不上平息动荡来得重要。若迟迟下不了手,事情就会牵连更甚。
李璟辕闭门数日,悲愤和焦急之余,想明白了李璟恒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平息,猛地起身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父皇请罪,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李璟辞一脸惋惜,说:“皇兄……殿下恕罪。我今日私自前来,是看父皇连日周旋在朝堂纷争中,殚精竭虑,大蔚风波不断,心中实在惊惧,才来找殿下。”
李璟辕无力地抬了抬手,说:“你我是推心置腹的兄弟,我明白你一番苦心。其实你说得有理……”李璟辕颓然坐下来,平日总是僵直的双肩也低下去:“也是如今最好的解决之道。”
“我若不请罪,那母后应该会自请卸去中宫皇后之位,平息纷争。我是长子,弃父母危急而不顾,是为不孝;身为皇子,任朝政不宁而不闻,是为不忠;身为兄长,由弟弟踏入歧途而不知,是为不义。”
李璟辕起身卸下太子的冠冕,郑重地放在桌上,自嘲地笑了笑,说:“此时我若还贪恋一隅安稳,那才是真的枉为太子,愧对列祖。”
李璟辞看着李璟辕走向勤政殿的背影,像是看着自己触手可得的未来,那里是属于他的万丈荣光和无上权力。
他颇为自得地一回身,竟不知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来的,一点没有察觉,顿时浑身一僵,随即行礼:“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