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感受到那双纤弱的手正借着她作为支撑,连站稳都很难,仿佛身上所有的气力都用在那句“办法”里面。穆晏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姚既云不愿意接受事实,也不接受连穆晏清都没有办法,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顾甯川,说:“你从皇上那里来……皇上……皇上怎么说?”
顾甯川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说:“娘娘,皇后娘娘她……方才已经去见了皇上。此事……”
他想说未必没有转机,但艰难的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姚既云一听见李煜玄可以见人了,立马冲着宫门走。
姚既云如今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眼下只有张太医和弦凝知道,腹中胎儿如今已经不好,若能平心静气地养好,再坚持十天半个月,都算天命眷顾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大起大落。
张太医和弦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姚既云面前,可今天求了许多次,一直都说不清个中缘由,只一味地求娘娘保全自己和腹中胎儿,姚既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皇上愿意见皇后娘娘,那我去了就有机会给哥哥们求情……你们……你们都放开我呀……”姚既云又想跑又想挣脱,突然呼吸一滞,胸口猛然一阵刺痛,下一瞬就浑身失了支撑往前倒下去。
面前的几个人好像有所准备似的,全都伸出双手扑过去,扶稳也好垫底也罢,豁出命要将她接住。
姚既云觉得天旋地转,也看不清眼前几个人是谁跟谁,浑身仅有的力气全都在不依不休的几句话里:“我要见皇上……哥哥……哥哥他是无辜的……”
储秀宫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全都看向唯一的主子——穆常在。
穆晏清只给顾甯川递个眼色,顾甯川大喊一声:“都给我让开!”接着一把拦腰抱起姚既云就往里面走。
张太医只是静听一会儿,浑身颤了一下,穆晏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样见过无数遍的“大事不妙”的眼神怎么会错?在穆晏清的敏锐中,那一下颤抖和张太医今天异常强烈的慌张惶恐重合了起来。
再起身回话时,张太医又是往日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说:“臣现在为娘娘施针,先稳住娘娘的心气。”
穆晏清心里万般不安,只能随着施针的片刻让自己平静下来。安稳下来的姚既云呼吸轻缓,脸上还是冰凉的苍白,张太医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一起身就要出去。
“然后呢?”穆晏清敏锐地意识到,那个“先”字不过是用来暂缓之计。
张太医躲着她的眼神,说:“我……臣还需给皇上回个话……”
这样石沉大海一样有去无回的问话,穆晏清开始不耐烦,其实,她只是不愿相信心里的强烈直觉,说:“你不是应该守在这里吗?传什么话差个人过去不就行了?”
张太医一回身已经被顾甯川伸手拦住去路,他只看神色就知道眼前这个高大侍卫血气方刚,身手不凡,自己是根本没有机会从这样的眼皮底下溜走。
这样一个时刻,张太医根本没顾上去想,这般出色姿容的正经男子怎么能一直在后宫。他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终于哆嗦着双手说:“娘娘不太好了……臣……臣要等皇上做个主……”
穆晏清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努力压下心里的狂跳不止,指尖的冰凉好像穿透了声音,回头深深看一眼姚既云,寸步不离的弦凝像被偷走了魂魄,只知道守在主子那里,大概是被吓得什么话什么事都顾不上了,竟对张太医的话没有反应。
“小川,马上找两个侍卫一路护送张太医去。请太医……务必走快些。”
如果够快,会不会来得及再拦住她兄长那条命?
张太医的意思很明确——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可是,姚既云明明一直是“胎象平稳”,这两日只是暑热,加上连日的走动,些许劳累而已,这位太医院圣手今天这么慌,那一定是另有隐情的。
穆晏清想明白了这一点,根本不能耽误这个能救命的人,他要去找的是皇上,那就是说李煜玄知道这个事情,那他一直以来是什么想法?
在这样死寂般的沉默中,顾甯川送走张太医又回来。他在穆晏清摸不着方向的慌乱时刻,总有着异于平常的敏锐。
穆晏清脸色也不见得好,顾甯川挽着她坐下来,顺手拨开散乱在肩上的长发,接着缓缓将目光转向帷幔,目光忽然如深渊般不可见底,语气却是叹惋,说:“张太医都与我说了。弦凝姑娘,我知道你是万般无奈,但事已至此,娘娘身边除了穆常在,也就只有你一个可信之人,你接下来要如何?”
穆晏清起初带着不解,顺着顾甯川的话看过去,脑海中立马将弦凝的镜头全部串在一起。
张太医回回若有新方子,都是弦凝跟着他去取药煎药,偶尔碰巧姚既云跟前没人伺候了,只剩穆晏清在,弦凝都坚持不肯换个人去。
今天的弦凝从头到尾都和张太医在同一阵线,用不明就里的固执拦着不让她跑出去。
明明是陪嫁侍女亲如姐妹,可听到晔妃命悬一线的话语时,与其说是给吓到麻木,也可以说早就知道……
顾甯川在诈她的话。
弦凝回头说话时,眼神空洞,像悲伤至极,又像认命。
“我……我若早知有今日的变故,让主子这般九死一生,当初……当初就应该狠下心来,及早告知皇上……”
顾甯川知道赌对了,添了几分揣测和含糊其辞,说:“你明知娘娘身子这样,明明来得及悬崖勒马,当时知道有孕的时候,为何不及时告诉她真相如此?”
弦凝知道此时已经追悔莫及了,说:“我想过告诉皇上,后来也想过告诉娘娘,可我最终于心不忍。主子对皇上如此情深,盼了这么多年才有的孩子,连皇上都觉得这是天意,既然过去的事已成过往,以后务必好好待她和孩子……”
她失落落魄间突然迷离地看着穆晏清,想要寻找什么久远的东西。
“穆晏清,你如今对主子这般好,隔三差五就过来陪她,难道不是因为当年答应皇上陷害她而心中有愧吗?你难道能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她心爱之人为了前朝那点风吹草动,亲手把她扔进冷宫里,为了所谓的未雨绸缪,就偷偷给她用这么多年的避子药,以至于她这个孩子要保到足月难于登天?你能吗?”
“你我皆是无力对抗的苦命人罢了。主子从前在府邸就待你我如亲姐妹,当我在她面前日日看着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和欢乐,我真的不能再一次亲手撕破,只好和命运赌一把。”
穆晏清犹如一盆被冰水从头到脚泼下来。
弦凝说的明明是两个“穆晏清”,可是如今这个一开始只为“讨好”和“倚仗”的穆晏清还是一时如戏太深,硬生生接过了身体原主的过错,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