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敕渊还不能缺人镇守。
如此接连发生几次,管事殿对罚往敕渊之人自公布惩处结果后,便派人严加看守,不给任何出逃的机会。
所以他们两人在许半怅洞府外生生守了三个月!
连修炼都要轮岗,精神疲惫想要小憩都得记得先把身旁同伴叫醒。
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看着春意消散,空气开始添了几分燥热,
终于,炎夏已至,
许半怅终于舍得出来了。
他不蠢,知道三个月是正常人突破小境界的极限,要是自己再不出关,这两位管事就有理由强闯洞府,看他是否陷入昏迷。
两人都积蓄了满肚子的怒气,偏偏头上戴着属于管事的方帽,连撒气的立场都没有。
许半怅仍旧一副谦虚和善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两人对他的不满,他落后三步跟在两位管事身后,姿态悠闲,有弟子朝他问好时还不忘笑着回应。
许半怅此人在昆仑弟子间名气不小。
当年云州绾西郡永安郡主陨落,此人心灰意冷,居然在连金丹真人都退避不及的珏冰崖上毫不设防,以肉身生挨三月入骨刺寒,
裁雪为幡,刻骨铭霜,
此举不仅昆仑皆知,整个宛州都知道许半怅此子极重情义,最后气息微弱倒地不起,这才被上清峰接了回去。
曾与云州绾西郡有交情的几个世家接连派人送来厚礼以示关怀,也让许半怅生生捡回一条命来。
不知多少弟子听闻此举后赞他痴情,也不知多少弟子因此觉得许半怅身具赤诚之心,即便他今日被罚往敕渊镇守,也觉得此事定有隐情。
上清峰的确也是如此向外说的。
若有人问起,他们都会露出一致的惋惜表情,然后似有些话想要不吐不快,却又碍于什么不敢直言,最后只一脸纠结的道:
“敕渊本就缺不得人。”
然后摇头离去。
按照胡珊传达的元昕真君的意思,他座下弟子已经认罚,总不能连七峰之一上清峰的名声都要受到牵连一同毁去。
管事殿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便也并未将对许半怅的处罚公之于众。
所以今日,许半怅从洞府走到昆仑宗门的这一段路甚至有不少弟子特地赶来相送!
他们以为许半怅是自愿前往敕渊镇守!
来此来送,颂他大义!
甚至有一位脸上长了个大痦子的男修朝许半怅深躬一礼,若是姜丝在此必能认出,此子就是当年她还在百草谷时,想要倒贴上来蹭点好处的少年!
毕竟当时姜丝是杂役间有名的冤种......
这男修现在突然窜了出来,让带路的两位管事一阵皱眉。
痦子男修抬起头,一副深受许半怅大义触动的模样:“许师兄!”
“待你回来!”
“我吴梓必追随师兄!让师兄所做之事传遍九州!”
“必不让师兄白白付出!”
几年过去,吴梓还是个杂役弟子,金日也不知是如何摆脱满身杂务来到这里,想来也是孤注一掷在许半怅面前刷一刷脸,保不准来日就能凭着今日一言改变命运!
若真能如此,哪怕回百草谷要被管事抽几棍子也是值了!
看着吴梓一副义正言辞,甘愿为许半怅赴汤蹈火的模样,两位管事脸上的冷肃居然有一瞬间的破功,差点笑出声来!
将许半怅所做之事传遍九州?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么?
师侄,你要不问问许半怅愿不愿意呢?
许半怅仍是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可两位管事居然一致的看出他面上似有一瞬的破功?
吴梓的话引来不少弟子的认同,一时间这条宽广大道上热闹的很。
当然,知晓详情的人只把这一遭当热闹看。
许半怅只能盼着天下真的有不透风的墙,
否则来日所做之事但凡暴露一件,都会使他瞬间堕入地狱。
但上清峰的“颜面”就似笼在群山之间的一层飘渺云雾,将一切真相遮掩,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云蒸霞蔚,徒留华丽。
夹道相送下,许半怅终于还是走到了昆仑山门前,
他面上的笑意终于收了收。
一旦踏出这一步,日后几年都要在暗无天日的敕渊中度过。
许半怅并不想踏入那里,那是深深扎根于回忆的排斥。
许半怅并非尊荣加身后不能吃苦的人,当年,祖父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云州,找上绾西郡城主一家,提及当年婚约,
期间受到多少白眼和鄙夷。
所有人都道他想要攀龙附凤,攀高枝,
每一天都是煎熬,
许半怅每天睁开眼,想的都是自己能不能一辈子缩在房间里,他宁愿过的清贫些,哪怕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喝一碗凉水,他也知足甘愿。
可他的祖父还是会将他拉出那间寄居的小院,指着远处那个金衣玉面的女孩,对他说:
“半怅,”
“那是你将来的道侣,”
祖父会推一推他的肩膀:“去,去和她打个招呼!”
许半怅不愿意,他觉得羞耻,
至少缩在房间里时,他还能告诉自己,所有人对他产生的鄙夷都是错的,是因为他们不明真相,他许半怅并没有对城主一家曲意逢迎,
他和永安郡主是平等的,
但他如果主动走向这个女孩,
那所有人说的都会一瞬间成为有理由支撑的正确。
不,
他不想那样!
许半怅紧紧抓住祖父的手,他站在原地,同时,对面坐在秋千上的女孩正用一双好奇灵动的眼睛看向他,
许半怅尽全力睁大眼睛,他梗着脖子,不知在坚持着什么。
祖父突然掰开他的五根手指,把他往前边推了推。
背上突然增大的力道让许半怅脚下一个趔趄。
“去!”
许是因为永安郡主就在不远处,祖父的声音依旧慈祥,可许半怅却听出了几许强逼和暗示。
是必须去。
许半怅至今都记得,
那一天,他一共走了二十七步,终于走到了永安郡主面前。
他低着头,细若蚊吟的说:“你好。”
他的眼睫颤动不止,每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叫......许半怅。”
想到往事,许半怅表情是极少显露于人前的严肃和沉重,他板着脸时气势很有几分骇人,便是有和他同境的筑基修士在此恐怕也会被他慑住。
许半怅一路走来也并非顺风顺水,在苦难之地多待或者少待三五月并不值得他为此突破还未彻底打磨圆融的境界。
但是......偏偏他被罚往的是敕渊,
那里不止遍地魔障,更有许半怅不敢触及、不想回忆的过去。
那里曾经......
许半怅的五指突然握紧。
若非放在天枰另一边的是道天阁,他当真想不顾一切的求上元昕真君,只为保住自己不去敕渊,
许半怅猛的闭目,
他告诉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
这条无情大道上,他必须将一切杂念抛弃。
眼中只有大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