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同他耗在这里。
可若不是她留恋,本也不该与他说上这么许多废话。
哪怕这些话字字诛心。
“我不走。”他说。
沈清宵的身子微微一颤,整个人凄风苦雨中愈发苍白憔悴,可那双眼睛依旧暗含渺茫的期望。
他坚定地望着姬容,“阿容,你以为这样说,我便会放弃?我不信你心中无我。你就算要骗过天道,为何偏选择这种方式?就算是这种办法,为何偏偏选了我?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我已经懒得同你废话。”她说。
再解释,反而显得她在意他。
“我不相信。你是故意的。你……”他几乎哽咽,狭长的凤眸里盈满了水汽,眼眶微红,眼尾微微下垂,眼中布满哀伤和慌乱。
“你骗我!我不信!”他抓着她的衣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人真可笑啊。那时你觉得我心中无你,你疑心我爱的是谢不离。可如今你又说我心里有你,不信我不爱你。”
她嗤笑,“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沈清宵静默地看着她,那双清冷如月的眼睛难过地望着她。
“若你不滚,便死在我剑下。你这么爱我,想来也是情愿的。”姬容嗤笑。
“好。”沈清宵抓住剑刃,一步一步走近姬容。
锋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直直刺入了他的胸膛。殷红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流,从他的心口汩汩涌出,瞬间将那素白的衣袍浸染,朵朵触目惊心的血梅肆意溅开。
“我没办法不恨你。我一直都恨你。恨不能同你一起死。”
“但我也没有办法不爱你。”
“若死在你剑下,你会时时念起我的。对吗,阿容?”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近乎绝望的释然,眼神中流露出最后一丝期冀,却又夹杂着深深的自嘲。
一滴血泪从姬容的眼角缓缓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是沈清宵最后看到的场景。
*
秦素没敢再问姬容多余的事。
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姬容结印施法,为她解开了神仆之契。
仅仅就在一瞬之间她恍然未觉时,魂契已经解开。
遥想当时结契,她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好像过了一世。可没想到解契竟然这么轻易。
“为什么?”秦素问姬容,“你不要我了吗?”
姬容想起了沈清宵的话。
“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姬容说。
所以,她要为她解开魂契。
“什么意思?”秦素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你会自由些。”姬容说。
“我……”
“秦素,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姬容打断了她的话。
她将一个净瓶递给秦素。
“这里装着夜山雪的魂魄。”姬容说。
李自寒想复活夜山雪,想尽办法为了找了一个新的身体,那就是华黎。
而夜山雪彼时已经是灵傀,不能离开蝴蝶城。
灵傀是由魂魄和一个虚假的容器结合而成,使魂魄有了暂时的依附之所。
李自寒将夜山雪的魂魄和那暂时容纳魂魄的容器强行剥离,又久久没有新的身体可以依附,夜山雪的魂魄已经十分虚弱,几乎要散去。
姬容与沈清宵决裂之后便进入无方城找到了夜山雪的魂魄。
“送她去冥界,让她去投胎吧。”姬容说。
“其实……你和华黎本没有多少交情。若你不阻止李自寒,也许夜山雪便可借尸还魂,成功复活了。”秦素说。
姬容眸光冰冷。
“我就是要李自寒求而不得,无计可施,最后自己打开无方之方,求助于那所谓无所不能的玄皇之陵深藏的秘宝。”
姬容立在原地,目光冷漠如霜。
她那双眼犹如寒夜中的冷月,清冷淡然,没有丝毫温度。黑色的瞳仁中透着丝丝寒意,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不敢直视。
“至于夜山雪……”姬容轻叹,“没有人生来要做别人的容器。夜山雪固然无辜,华黎又何尝不是。
“生死自有轮回往复。对芸芸众生来说,死是唯一公平的,毕竟人难免一死。可一旦有人连生死之事都要舞弊而抢占旁人的生机,那这世道可真是烂透了。”
识海中属于赤冥的声音再次传来——
“可姬容殿下又有什么资格作为审判者来高高在上地评价和决定这一切?你不觉得你也剥夺了夜山雪的生机吗?若是投胎转世,那下一世,她还是她吗?死了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姬容轻笑,“我可是邪魔。我需要资格吗?只要我想,就可以做。你说是吗,曾经的邪魔。”
赤冥被回怼得哑口无言,暂时安静下去。
“可我……”秦素还欲说什么,对上姬容的眼睛却说不出口。
“你说。”姬容说。
“等我回来,能跟我说说你的娘亲吗?”秦素说。
在姬容的幻境中,她曾见过她。
“好。”姬容没有拒绝。
秦素离开后,姬容推开窗。
外面的雨如丝如缕地飘洒着。雨滴打在屋檐的青瓦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远处的街巷在雨幕中变得迷蒙,酒肆的幌子在风雨中飘摇。偶尔有骑马的侠客匆匆而过,溅起一路的水花。
庭院中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那碧绿的叶片愈发显得鲜嫩欲滴。池塘里的水渐渐涨了起来,锦鲤在水中游动,搅乱了一池的涟漪。
她的母亲。
也许她没机会和任何人说了。
没有人知道乔蘅,也无需任何人知道她。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却因为生来无法改变的血脉,成了姬容托生的容器。
因为她的先祖是赤冥和凡人女子的后代。
她一直有赤冥的血脉。
可尽管如此,她也只是个凡人。
不懂求仙问道,不知法术妖术的凡人。
她的家族不算富可敌国,却也衣食无忧。
她在家中算是自在逍遥,后来自己开了家琴馆,售卖的都是各色的琴。
[泶山有乔女,丰姿冶丽。性端良,有松柏之质。]
当时同乡之人都这样评价她。
但是有一日,钟山之人以桐木商人之名,邀她相商生意。
她被钟山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