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原就是这样的人,他算不上一个正统的好人,也不是一个顶有骨气的人,相反,前十六年,他对这个家妥协和忍让了太多。直到涉及李双睫,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做出让步。
看起来是他帮了李双睫一把,可事实上恰恰相反,他要感谢李双睫。感谢她在北京陪他夜谈的那一晚。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一直想倾诉但无人可说,便成了打死的结。如今说了,反倒想明白了,愈发认定她就是他矢志不渝的人。即便她都觉得他傻气。
感谢她让他看清了自己,看清自己的渺小,立下更远大的目标。如果说以前他的努力,只是为了赚取她的目光,如今他更加的努力,为了托举她,为了将她高举到无人敢轻的位置。
裴黎将儿子的深情不渝看在眼里,低声轻笑,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和他父亲一个样。她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棒,慢条斯理地说:“看起来,我的儿子倒像被她一整个勾去心魄了”
裴初原站起身:“您别这么说!!”
“怎么我说也说不得了我裴家连女儿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被名字都没听说过的穷小妞拐走了”
“母亲!她才不是什么穷小妞!”情窦初开的少年,倔强地反驳,“她跟我保证过的,等她学成归来,就跟我一起料理家业!她父亲很支持我……我不管了,我就是想要赘给她!”
“你……”裴黎一时没了声。
真像。
裴初原回房后,裴黎仍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思索一会儿,又摇头苦笑。原以为儿子是个木讷的,没成想他对爱情有这么大的决心。她本来没想着安排他什么,更没有阻挠他的想法。
裴父从不远处走过来,裴黎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她今天心情不错的。
裴父将妻子所需的文件放在茶几上,温和地问∶“你不是对那个孩子很满意吗为什么还要和初原那么说”
“我没有那么说,他非要那么想。”裴黎拿过文件细细翻阅,“再说了,我难道要让他知道,我在背地里查他喜欢的女孩的事那他指不定怎么想我,本身他对我的意见就不小了。”
“你就是这样。如果你肯和初原好好讲话,你们也不会是现在的关系。”
“我怎么样”裴黎不以为然,“他爱怎么想我就怎么想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贱的替身来对我指手画脚了给我注意你的身份,不该管的事就别管!否则你和他就不像了……”
裴父说:“我在说正经事,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你不要再拿我打趣。”
“我怎么拿你打趣”
裴黎总是在用反问句,位高权重的人惯用的话术,不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卸回去,以激化对方的情绪。他和她谈不赢的,中学时期就是这样,为避让她,他不得不再次变得沉默寡言。
“江翊,说话。”裴黎的指尖轻划过咖啡杯的杯沿,简单的手势,却被她做出暗示性的意味,那是一句暗语。
他感到她的指尖不在杯沿,而在他的裤缝边缘划过。想到他的第一次,青涩的高中时代,在那间充斥着灰尘的杂物间里。他反抗不了她,他穷得一条穿了三年的校裤都要打补丁。
去年的运动会,他在短跑时校裤裂开。对于当时的江翊来说,他窘迫到恨不得消失在这个学校里。是裴黎救了他。她用校服围住他的腰间,带着那轻薄而恣意的笑容,对他说。
“……真有意思。”
没有人那样对待他。
所有人都嫌他穷,说他吃学校的补助金过活。江翊也不想这样,谁叫他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能照顾自己的亲人。夜里,他一个人坐在床头缝补自己的校裤,补完之后,甚至不敢和裴黎的校服放在一起洗。腼腆的少年,勤勤恳恳地将恩人的衣服手洗三遍。
甚至,他找邻居借了香薰洗衣液,将她的衣服洗得满是香味。他自己,别人说他身上总是有种廉价洗衣粉的味道。江翊从前我行我素,如今,他却不希望裴黎也嫌弃他洗过的衣服。
可当他站在她班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来无情的耻笑声。裴黎的朋友,自然都是那个阶级的佼佼者,对他这种小镇做题家深恶痛绝:“裴黎,该不会你真对那个江什么有意思吧当时你用校服给他解围,可把让那群追你的公子哥气坏了,都说你品味差!”
“对啊,还有人说看到他今天拎着你的校服进校门了,我的天哪,那件校服你真的还要吗一股子穷酸味儿啊!你不知道他们班的人都说他用那种一块钱一大包的廉价洗衣粉吗”
裴黎轻描淡写的:“是么”
她笑了,“那就不要了呗。”
江翊一瞬间愣住。
一股热流涌上面颊,尽管极力遮掩,但那一刻,江翊的自卑仍然如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就像他校裤的裆部,那块挑拣许久却始终浅了一块的布料,那是用他儿时的旧衣缝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