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离家数十年,老爷怕少爷不认识回家的路了,便遣我来接引!”
那人语气感慨,脸上带着郑重之色。
钱晨回忆原本李尔的记忆,带着一种淡漠的疏离。
纵然知道了原本属于钱晨的记忆,乃是一种虚幻,但他却依旧无法带入原本李尔的记忆之中。
宁愿抱着那份虚幻……
“你是要带我去李冲府上罢,如何找到我的?”
宁青宸抱着凤师早早起身,而钱晨这才施施然然的站起。
来人面上浮现一丝复杂之色,垂首道:“上一次见到小公子,还是我跟随老爷前往南朝出使,那时候公子化名前往建康,那南朝伪帝司马师以大欺小,公子一刀一剑,纵横不败,剑伏龙象,刀劈元神,风采叫人无法直视!”
“哦!你是李冲那位家将……”钱晨恍然。
那家将叹息道:“那时老爷也出手了,却被司马师所伤,后来……后来不见了小公子,老爷在建康等了一月,听闻老爷出使竟闹出这般大事,长安下诏急令,将老爷索了回来!”
“那时候小公子便乎脱胎换骨一般,有人中龙凤之相。”
“如今……风采更胜!”
钱晨白袍儒衫,一头青丝长发简单挽了一个道髻,通身上下不着一点装饰。
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便和谐无比,一举一动莫不与自然相合,带着一种别样的风度。
他的五官依稀保留了李尔模样,只是已经彻底长开了!
俊秀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微笑,不显轻浮,但也很不严肃……
“楼下那四匹龙马便是昔年建康之时,我为老爷所架之车,当年此车未能接小公子回家,今日总算小人和这四匹畜生有幸,能带小公子回家了!”
钱晨稍一打量,突然开口道:“稍等,更衣!”
说罢便走进旁边的屏风后面。
宁师妹背着手,凤师却探头探脑,想要偷窥。
钱晨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道袍,愈发潇洒自在。
他越过了家将,指向前道:“既是故人相邀……宁师妹,我们走吧!”
那人神情微微黯淡叹息一声,似是在为钱晨的淡漠伤情,但很快收敛情绪,向前引路,侍奉二人登车。
云车之内水精之气化为白棉一般,托在身下。
车内摆设不算华贵,但却十分舒适,云气之中水精充足,并非是武陵坊市那些华而不实的货色可比。
宁青宸拢了拢腿,正坐云车,小声道:“师兄果然是大户显贵,我们宁氏,便是老祖也没有这么好的车……当然老祖也不出门就是!”
说起宁氏那朵奇葩,土木老祖。、
两人都面带笑意,此人迷迷糊糊受了那一刀,如今,应该也明白过来了。
但钱晨却摇了摇头:“算什么显贵?丧家之犬罢了!”
驾车的那人耳朵微动。
听到了此言便联想到了李氏的一个传言,心中顿时清楚了些。
四匹龙马看到碧眼玉龙小跑与自己并肩,只是微微骚动。
而那水精白鹿踏着云气而来,淡淡扫了它们一眼,高傲出洁,跟随在云车之旁。
碧眼玉龙回头看了白鹿一眼,见到它小步跟在云车旁,并未有走在最前的意思,瞬时间便趾高气昂了起来。
踏着小碎步,来到了四匹龙马的前面,尾巴一扫,便领头而行。
四匹长着龙角的龙马,亦是神骏非常。
但遇着浑身拳毛宛若玉龙软鳞的碧眼玉龙,生生被那股龙威横压了一头,只是微微躁动,便还是低头跟了上去。
赶车的家将嘴角微微抽搐,却还是任着碧眼玉龙带路。
李氏的祖地还是在陇西!
世居敦煌,如今的家主李宝,更是世袭沙州牧、敦煌公,在沙洲底蕴深厚。
但自从数十年前,大约是李尔、李重兄弟回归陇西李氏的时候,李宝便前往长安入朝为官。
其六子,除了二三人留在敦煌,其余也一并入朝……
而李冲,便是李宝幼子!
也是最为杰出的一子。
如今官拜中书令,吏部尚书,相比于身居镇南将军、敦煌公的李宝,更像是外朝的大员!
其府邸却占地不大,莫约只占据了六一的里坊,营造的颇为低调。
李冲早早命人大开中门。
他自己就在中堂阶下,迎接钱晨。
云车落下,钱晨两人携手而来,却见一位中年男子神情微微动容,站在那里看到钱晨,先是微微一惊,随即便是迎上来,托着钱晨的双臂,好一番打量。
他面貌一如数十年前,颔下五络长须,气质儒雅,见到钱晨只道:“回来了!回来的好啊!”
钱晨微微拱手。
“自家人,不必多礼!”
李冲激动道:“楼观失陷,你生死不知,我和爹都十分焦急,好在没多久就在建康遇到了你,虽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但知道你平安,我等也放心了许多。”
“你可去北疆见了重儿?”
“李重不错……”钱晨点了点头:“在六镇也做出了一番事业!”
钱晨知道,李尔乃是西凉国末君李歆之子,与陇西李氏之主李宝,乃是族兄弟。
送回敦煌时为了避免朝廷猜忌。
便诈称李尔、李重乃是李宝长子李承的儿子,平白矮了一辈。
李宝生有六子,除了已逝的长子李承与幼子李冲关系极好。
其他几子之间颇有冲突,甚至连累到李重都被赶到北疆边关去了!
如今能维系局面,全靠面前这位李冲。
其颇有手腕,身段能低能高,如今乃是陇西李氏的顶梁柱。
李冲将钱晨迎至正堂,感叹道:“昔年在建康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那时候你约战王龙象于朱雀桥,那小儿司马越拦我车架,邀我去看,却没想到能见到你……”
“后来回了家,我连府中都未回,径直去见了我爹,告诉他你还活着。听闻你名动天下,爹几次称赞,你是我李家年轻一辈最为杰出之人!”
“如今!”他上下打量,忽而感慨道:“已经不只是杰出了……”
“我怎么能算年轻一辈?广陵一行,寻回前身,蒙昧顿开,那时候我就不仅仅再是李尔了!”
钱晨摇了摇头,唏嘘道:“对上王龙象,都算是以大欺小了。”
李冲神色微微一滞。
见到钱晨利索的挑开这一层,他拿手的述旧怀亲,便有些稳不住了。
钱晨却继续引荐道:“这是我师妹青宸。”
宁青宸乖巧的微微点头,一身白衣愈发清丽……
很快,李冲的二子都出来拜见过钱晨,其长子李延实,看起来颇为方正,是那种典型的世家长子,一板一眼,便是修为也是如此,二品金丹,中正平和,根基颇为扎实。
三子李延考,不过几岁,颇为灵动。
“我还有个二子休纂,顽劣不堪,惹人头疼。”
“李氏如今繁衍几代,颇大的一家子,人多嘴杂,我不欲让他们来打扰你,若是念着你爹你娘,待到族祭之时,回敦煌看看便是。这长安纷纷扰扰,不如你就暂居这儿……”李冲殷切问道。
钱晨微微思忖,突然开口道:“长安离近终南山,乃是楼观道祖庭,如今我也已出家入道,担负了传承楼观的重任。不日还是要前往终南山,扫洒楼观!”
“李尔之名,自家人用用无妨。”
他举起酒杯:“若是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呼我为‘钱晨’为好!以免我肩上担着的太上道三宗因果,落入凡尘,李家承担不起。”
“此番入长安来,难免有剑试天下之意,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难免叨扰……”
这话语气疏离,李冲神色未变。
李延实到底养气功夫不足,显露了一丝不满之色。
“那就先小居几日,寻个清净,待到冉弟有心试剑,再寻它处寄身吧!”
“我和寇天师有些交情,冉弟既是道门中人,自当早晚要拜会天师,那玄都观中桃花极富盛名,我与他打个招呼,让寇天师让出玄都观的一间偏房来!想来楼观道的因果,也有寇天师该担的一分!”
李冲三言两语便安排妥当,钱晨也点了点头:“是极,是极!”
“楼观道被灭门,寇天师身在长安,难辞其咎,需得同我一起,多斩几个脑袋才是。”
李冲哈哈大笑。
钱晨也笑道:“到时候第一个砍青龙寺雪山大法师的头,这等秃驴也敢在长安立道场?长安乃是楼观卧榻,其下怎容佛门酣睡?”
“早晚扫平他们!”
李冲笑不出来了!
他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摇头道:“佛道之争,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参合的。果然,弟你出了家门,还是叫钱晨罢!”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马嘶,一个声音嚷嚷道:“好俊秀的碧眼玉龙?这不是我早上所见的那匹吗?”
“范叔,家里来人啦?”
钱晨闻言回头,却见上午所见领着一群恶少马踏御街的少年身着胡服箭袖,着马裤,一跃而入堂前,探头探脑望向厅中。
见到宁青宸回头,悚然瞪大了眼睛,待看到钱晨的时候,失声道:“果然是你!”
李冲已经阴下脸来,一声厉喝:“孽畜还不过来,见过你七叔!”
少年老老实实站定堂下,拱手道:“拜见七叔……”
“这是我最不成器的二子休纂!”
李冲伸手一指,摇头道:“也是个孽债……跟着一群恶少年,走马斗狗,不治行业,早晚要触犯国法,若是冒犯到冉弟头上,不必和他客气!”
钱晨看到少年站在台阶下,头低着,眼珠子乱转,便笑道:“看起来甚是机灵。”
“我这三子之中,他根基本来是最佳的,道基之时我夸了他几句,哪知道就此越来越顽劣,如今已然通法,但练得都是些什么法术?”
“咱们李家《射虎真经》,学了几手射术,骑术,略通些武艺。”
“《屏翳书》的重阴之气炼得不伦不类,所谓云开为翳,雨落如屏!他云气练得还可以,是早年打下的根基好,练气如雨落成线这关就很差,文不成武不就,依我看,成就反而不如他大哥!”
李冲摇头抱怨,说起了家事。
“《屏翳书》有重阳重阴,重阴者云师雨师,重阳者雷师风师,云雨一变,风雷一变。”
“然而能悟前者多,能悟后者少。”
李休纂咋咋呼呼道:“什么?《屏翳书》中还有风雷变化?”
他若有所思道:“难怪我练习武道的时候,四肢百骸运转云气,滚滚轰鸣,练到激烈之处毛发耸立,犹如悬胆。我还以为练岔了!渐渐不敢用法力锻身,没想到竟然有风雷变化暗藏其中!”
钱晨点了点头,旁边李冲苦笑:“此中奥秘怎好告诉于他?这孽畜胆子奇大,不知轻重,鼓动屏翳云气变化,以阴劲生阳雷,弄不好血肉炸开,死无全尸,族中便是考虑如此,才删去了这暗藏的一重变化。”
“毕竟,风雨二道入门,可转修《紫云经》,道门云法众多,前途开阔……”